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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105.第105章天快黑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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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天快黑了

何灌所謂的半渡而擊是有典故的,出自《孫子·行軍篇》,大概意思是說,敵軍大隊人馬乘船渡河剛過一半,這個時候首尾不接,行列混亂,我師正好可以趁機發起大規模攻襲。

歷史上的確有過比較成功的經典戰例,譬如淮陰侯韓信在濰水之戰中大敗西楚名將龍且。

其實對於頂頭上司的作戰意圖,既吃過豬肉也曾攆得豬滿地跑的何灌何太尉,基本上已經領會得八九不離十了。

他甚至知道種世道用兵老辣,算無遺策,目的不只是半渡而擊,更想要雙管齊下,也就是讓河北諸道兵馬表面上退避三舍,暗裏地隨時做好突襲準備,等到敵馬甲士渡河過半,立即配合我師位於南岸的諸路大軍,迎頭予以痛擊。

“半渡而擊?嗯,這個可以有嘛!”

趙桓聽何灌簡略一說,眼前豁然敞亮,果真如此的話,既便因戰力有限沒法重創敵寇,也可以出奇不意殺他個人仰馬翻,再不濟也能把那些狼崽子打疼了,痛痛快快出口惡氣,何樂而不為呢?

一念至此,他忍不住長身而起,拊掌大讚道:“好,好啊,就依種老之策!”

皇帝喜悅之情溢於言表,遽令在場眾人精神為之一振,李綱方才還在垂著頭為自己直言無忌在禦前失儀深感懊惱,這會兒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,腦子一熱,突然脫口而出道:“聯絡河北兵馬,乃是此役成敗之關鍵,懇請聖上恩準,微臣即刻渡河北上,傳諭密旨!”

趙桓大概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動請纓,略略為之一怔,旋即收斂笑容,語氣凝重道:“此番奉旨出使,須與蕭三寶奴和阇母一道啟程,此後自汶山虜營穿行北上。李卿從未與女真人打過交道,可知如何與敵寇酋首周旋?”

“這個……”

李綱登時語塞,他只是一心想著自己是皇帝一手特擢起來的軍國重臣,勤勞王事、替君分憂乃是份內之事,尤其是遇到大事,不光不能退避,更要親力親為,卻沒認真想過以自己的能為適不適合幹這個事情。

“啟奏陛下,微臣願請命出使河北!”

就在李綱兀自窘迫之際,背後突然有人高喝一聲替他解了圍,回頭一看,原來是臨時列席禦前會議的當司僚屬沈琯。

趙桓點了點頭:“嗯,沈卿曾在虜營滯留過不少時日,又與斡離不、金兀術、阇母等敵酋相熟,正是此行不貳人選嘛。”

大事既定,接下來就要分頭開始行動了,種師道、李綱、何灌等人躬身陛辭之後,依次從正堂門口向外魚貫而出,走在最後面的沈琯正要擡腿邁過一尺多高的門檻,忽然被皇帝招手叫住了:“沈卿姑且留步,朕有一二細事尚未與你交待清楚呢。”

“敢問陛下有何要事?”

“此次路過虜營,希望沈卿能夠代朕探望一下吾弟康王,看看他近況如何……呃,對了,順便再問一問,秦會之和張邦昌這些日子都在做何勾當……”

……

趙桓方才所說的那些話看似輕描淡寫,其實信息量有點大,以致於沈琯從皇帝寢居的大宅院回到自己下榻的普通民房時,仍在擰著眉頭兀自琢磨來琢磨去,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。

要知道,一旦實施半渡而擊的計劃,那就表明了與女真人徹底決裂,到時候最倒黴的無疑是親王和宰臣兩個人質,斡離不和金兀術一怒之下將他們就地梟首棄屍都有可能。

最不可思議的是,三位軍國重臣明明知道會產生嚴重後果,卻還在極力慫恿皇帝這麽幹,而皇帝居然沒有絲毫猶豫,當場就拍板決定了,由此看來在趙家江山社禝危亡之際,所謂皇親國戚、朝廷大臣也和普通士民百姓一樣,都是無足輕重的犧牲品而已。

話雖如此,畢竟是兩條人命,而且其中一人還是自己的親弟弟,皇帝顯然動了惻隱之心,特意叮囑沈琯路過虜營時,著重探視一下那位即將走上斷頭臺卻渾然無覺的九大王。

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”

不知道是寒心還是悲憫,沈琯當時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,就是曹植的這首七步絕命詩,不過很快他便意識到完全不是一回事兒。

試想一下,值此宗社瀕亡之際,親王甘當人質,為國捐軀,又怎麽能和手足相殘這種令人不恥的爛事兒攀扯到一起呢。

說歸說,真正見了康王本人,怎麽好意思眼睜睜地看著他往火坑裏跳?告訴他真相會不會走露風聲?

沈琯思來想去,似乎沒有什麽可以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好辦法,只能到時候對方要是問起來,裝聾作啞胡亂搪塞過去了事。

“稟告老爺,隨行扈從甲士已經聚齊了,軍漢們問何時可以啟程?”

一個親隨牙兵忽然從門外閃了進來,一邊快步往裏走一邊大聲嚷嚷著。

正在屋子裏來回踱著步子的沈琯這才回過神來,略加思忖,遂後指使道:“你去告訴帶隊軍頭,讓他們先去當司治所,將酋首阇母提領出來,解送至虜使,不,金使蕭三寶奴下榻之處,我隨後即趕過去與其會合。”

自從皇帝鳩占了鵲巢,阇母隨後跟著種師道和何灌轉移到城中某個臨時辟置的指揮所去了。

這廝那日最終沒能忍耐住狗血泡飯的美食誘惑,李綱和沈琯等人前腳剛走,他立馬撩開後槽牙狼吞虎咽起來,只消片刻便將整整一木桶飯吃個幹幹凈凈。

畢竟是連日來禁絕食物,導致其腸胃極度虛弱,只此一頓飯就差點沒把他撐死,後來被幾十個守卒牽著脖子在外面溜了大半夜才算消食。

經此一嚇,李綱和沈琯整宿都沒睡好,此後只敢用狗血泡飯餵他個小半飽,饒是如此,這廝不過三兩日便恢覆了體力,剛剛聽說蕭三寶奴奉斡離不之命前來置換俘虜,更加龍精虎猛,望之令人心生怯意。

“此去虜營,怕是要被斡離不那廝好生啰嗦一番了。”

沈琯打發走了隨行扈從的那些緋衣甲士,不慌不忙地從黃羅包袱裏取出皇帝方才親賜的金絲軟鎧,穿在身上一瞅,嘿,不大不小正合體,外面罩上肥肥大大的品官袍服,既便在裏面暗藏一把匕首短刃都瞧不出來。

沈琯這下心裏踏實多了一一盡管實際上沒什麽卵用,隨後走進聞不見一絲煙火氣的破敗炊屋,對著水缸裏的倒影把頭發綰好,並隨手在發髻上插進去一根五六寸長的麒麟頭銀簪子,之後取過半新不舊的硬翅交腳襆頭,穩穩當當地扣在發髻之上。

待得全身上下收拾停當,他這才推開兩扇吱吱呀呀叫喚的柴木小院門,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……

“沈公,何來遲也?”

從滑縣到南岸汶山金軍大本營,雖然只有區區二十來裏路,沈琯、蕭三寶奴還有阇母及一行數百人拉起長長的隊伍,磨磨嘰嘰,走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,方才在天黑之前抵達目的地,孰不知以斡離不為首的金軍歡迎儀仗隊早就在路邊等得不耐煩了。

沈琯當初滯留金營的時候,經常和斡離不打交道,兩人也算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了,見了面自然少不得雞同鴨講相互寒喧一番。

金軍上千名傔從阿裏喜列隊於官道兩側,又是敲鑼又是打鼓,還有人時不時地吹幾聲唿哨,整個歡迎儀式拙樸、簡單而又熱烈,沈琯被這些臭氣烘烘的夷族漢子圍攏在當中,無比真切地感受到對方借道北還的誠意。

與奉使大金軍前的南朝使節沈琯相比,一度淪為俘虜的金國東路軍副統帥阇母,卻被自家人冷落成了喪家之犬,除了他的家奴鐵不花以及幾個昔日的部曲僚屬之外,沒有人飛奔過來噓寒問暖,更沒有人前呼後擁,笑臉相迎送鮮花,甚至沒有人拿正眼看他一下,就像這個人早就已經死掉了一樣。

“天快黑了啊……”

阇母茫然若失地回頭望了望殘紅如血的晚霞,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披著的黑色鬥篷,從未有過的徹骨寒意正慢慢地從下到上侵襲著他的全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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